作者:李开
教了半辈子政治,跟“主义”和“思想”打了半辈子交道,自以为看透了世事,能跟学生把家国天下讲得头头是道。可夜深人静,卸下那一身“为人师表”的皮囊,面对的是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和无法言说的心事。
今晚不知怎么就翻到了邢之诺文集《亢龙无悔》 ,之同名诗歌《亢龙无悔》,读着读着思绪就飘向了远方。“梦,淡的像雾岚里的黄莺……”就这一句,像一根针,扎破了我几十年用理论和逻辑吹起来的气球。我年轻的时候,哪有什么淡而韵之孤莺?我们那代人的梦,是黑白的,是宏大的,是“解放全人类”的。那梦浓得化不开,像一团火。可现在呢?火熄了,烟散了,回头一看,当年那些热血沸腾的口号,竟真像雾里的一声鸟叫,抓不住,也听不清了。
“人,冷得想拥抱云海雪凇。”这个“冷”,我太懂了。不是天冷,是心冷。是你在讲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台下一片茫然时,心里泛起的冷;是你看着当年的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时,那种从后脊梁升起来的冷。你渴望共鸣,可身边都是各怀心思的成年人。那时候,你真想去拥抱点什么,哪怕是同样冰冷的雪,至少,它不虚伪。
展开剩余81%“家,幽冥蓝魅中寒光泠泠。”我读到这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多甜。可这“家”啊,现在真就成了一道幽冥蓝魅。那道“寒光”,是孩子长大后远走高飞的空荡,是爱人随儿照顾孙子远走他乡的寂寥,是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沙发上的孤独,这不是不爱了,是那份爱,被岁月磨成了责任,磨成了习惯,磨成了一道冷冷的光,照着彼此的疲惫,也照着彼此的希望。
“他,熟悉陌生若昨夜残星。”每天早上,洗手间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曾经满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现在已经花白了,犀利的眼神也变得浑浊黯淡无光了,鱼尾纹和眼袋也悄悄镶在脸上。我总想从他身上找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青年,可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就像一颗被黑洞吞噬了光的星星,你知道他存在过,可他真的就只剩那么一点微弱的光,证明你曾经年轻过。
“城市,是擦肩而过的车水马龙”,我在这座小镇上教了一辈子书,眼看着它高楼起,眼看着它人流涌,可我总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局外人。“悲哀,堆砌成一座楼兰死城”,我心里就有这么一座小城,里面埋葬着我那些未曾实现的抱负,那些说不出口的妥协,那些被“成熟”二字扼杀的冲动。
最让我心头一紧的,是“眼泪,总在干涸后凝成烟视媚行”。我们这代人,尤其是男人,眼泪是奢侈品。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楚,都习惯了咽下去,自己消化。最后,这些没流出来的眼泪,都变成了我们脸上那种波澜不惊的、甚至有些世故和冷漠的表情。在学生面前,我们是权威;在同事面前,我们是前辈。可谁又知道,这副“烟视媚行”的假面下,藏着多少干涸的河床?
诗里写“凶猛,樊笼里细嗅蔷薇獠牙狰狞”,这简直就是我们这代知识分子的写照。我们被体制、被家庭、被“为人师表”这个身份牢牢困在红粉樊笼,我们教学生欣赏蔷薇,教他们发现美。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午夜梦回,心里那头不甘的野兽,它的獠牙有多么锋利。那份对现实的愤怒,对命运的质问,从未消失。
当读到“活着,沉醉在无穷无尽的梦里不知何去何从,醒来,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我陌生得无动于衷”时,我手里的茶杯都抖了一下。我这一生,算“醒着”还是“睡着”?我教了一辈子唯物主义,可到头来,却感觉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自己编织的梦里。我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评职称、遥望期待着退休,每一步都“正确”,可每一步都感觉那么“陌生”。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某老师”,可“我”去哪了?那种巨大的疏离感,比任何政治课上的理论都更真实,更冰冷。
我以为邢之诺这首《亢龙无悔》会把我彻底拖进绝望,但它没有。结尾,它给了我一片月光。“明月,高悬如镜,千古照我,笑我癫疯,笑我无情。”这一刻,我仿佛真的站到了时间的河边,回看自己这一辈子。那些曾经让我耿耿于怀的“癫狂”——年轻时的理想主义;那些让我自责的“无情”——为了现实做出的妥协。在千古的月光下,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以理解。这“笑”,是历史对个人的笑,是时间对生命的笑,是一种悲悯,也是一种释然。
我反复念着这八个字,眼眶竟有点湿润。“亢龙无悔”,不是成功者的宣言,而是一个普通人,在走过人生的沟沟坎坎后,对自己命运的最终确认。我没能改变世界,甚至没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我妥协过,我软弱过,我甚至虚伪过。但那就是我,一个在时代洪流里挣扎、沉浮、最终没有沉没的普通人。我认了,我不后悔。
“御风而行”,不是逃离,而是接纳。是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接纳生活的残缺,然后带着这一切,继续走下去。风来了,就感受风的吹拂;雨来了,就体会雨的冰凉。
我关掉手机,走到窗边。夜色很深,校园很静。教了一辈子“道”,到头来,人生的“道”,或许就是邢之诺诗歌中这八个字——“亢龙无悔,御风而行”。
另附原诗以共赏:
《亢龙无悔》
作者: 邢之诺
(2013)
梦,淡的像雾岚里的黄莺,
人,冷得想拥抱云海雪凇。
家,幽冥蓝魅中寒光泠泠,
他,熟悉陌生若昨夜残星。
城市,是擦肩而过的车水马龙,
背影,疲惫得听不见洛夫鞋声。
容颜,凄艳欲滴的烟尘中凋零,
岁月,将往事雕成化石般僵冷。
悲哀,堆砌成一座楼兰死城,
心潮,凄厉若鬼城一夜嗥声。
眼泪,总在干涸后凝成烟视媚行,
文字,羽化成一纸砒霜盅毒众生。
依稀,灯火阑珊处你暖暖的笑容,
伸手,想捉住那抹淡淡的感动。
危险,慵懒的“蟹行猫步”还拒欲迎,
诡异,刺激惊险的竞技里相对凝哽。
生命,狂欢若一席篝火,烟花易冷,
灵魂,龟缩在咆哮山庄,静听秋声。
热情,总在歇斯底里的呓语中燃烬,
孤独,从一种虚空跌入另一种虚空。
日子,似水锦年里淌着秘密暗暗潜行,
欲望,发酵在九月燥热潮湿的夏空。
凶猛,樊笼里细嗅蔷薇獠牙狰狞,
幻听,一场横扫宇宙的霹雳雷霆。
活着,沉醉在无穷无尽的梦里不知何去何从,
醒来,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我陌生得无动于衷。
明月,高悬如镜,千古照我,笑我癫疯,笑我无情,
云涌,大梦无痕,一地箫声,亢龙无悔,御风而行。
另附邢之诺简介:女。祖籍南阳最安全的线上配资平台,现居北京。斋号“冷逸轩”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家、诗人、音乐评论者、朗诵者、美国FENIX360(霏尼克斯)全球艺术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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